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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各个阶段

  伏尔泰曾经说过这样精妙的话语:

  如果一个人缺少符合他年龄的神韵,那么他就会拥有他那个年龄特有的各种不幸。

  我们在一生中都只活在此刻当下。

  不同阶段的此刻当下之间的差别在于:

  生命初始,我们面对的是遥远的未来;但当走到生命的终点时,我们看到的却是身后那漫长的过去。虽然我们的性格并没有改变,但我们的心境却有了明显的变化。

  不同阶段的“此刻当下”因此具有了不同的色调。

  1.童年期

  童年时期,我们的状态是认知大于意欲。正因为如此,在最开始的四分之一的生命中,我们得以享受快乐。

  童年时期过去之后,留在我们身后的是一段天堂般美好的回忆。童年时代,我们的关系很窄,需要的也很少,亦即,我们很少受到意欲的影响,我们生命的大部分精力都用于认知活动了。

  童年时期,我们在进行活动时并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只是默默地通过单一场景和单一事件来认识生活的本质,真我生活的基本形态。

  就像斯宾诺莎说的,我们“从永恒的角度观看人和事”。我们年龄越小,所看到的单一事物就越是能够代表这类事物的整体。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情况就会逐渐减弱。正因为如此,年轻时对事物的印想与年老时对事物的印象之间差异巨大。

  所以,我们日后所有认识和经验的固定典型和类别都是由童年以及青年时期接触到的事物以及由此掌握的经验构成的。

  日后人生中的认识和经验都会被归入已有的类别,虽然我们并不总是有意识这样做的。所以,我们的世界观是深刻或是肤浅,在童年时期就已经决定了。

  所有事物在被观照时都是愉快的,但当变成具体存在时,却是可怕的。

  这就诠释了“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你在楼台赏雨时,是自在愉快的。而如果你是行路人,此时的大雨就会让人厌烦和痛苦。

  根据以上观点,童年时期,我们对事物的认识更多的是从观照的角度,而不是从存在的角度进行的,亦即,我们了解的事物是作为表象、客体的,而不是作为意欲的。

  因为我们只能看到令人愉快的前者,而看不到令人痛苦的后者,所以,我们年轻的头脑就把现实和艺术表现出的各种形式当作令人愉快的东西,我们就会认为:这些东西显现出的是那么好,那它们具体的存在一定会更好。

  所以,世界在我们眼中就像伊甸园一样美好;我们诞生之处就像阿卡甸高原一样。

  之后,我们在日后的生活中产生了对现实生活的渴望,我们急急忙忙地去做事和受苦,这样一来,我们就被裹挟进了喧闹嘈杂的人生。

  在纷纷扰扰的世上生活之后,我们才逐渐认识了事物的另一面,也就是其存在的一面、意欲的一面;我们的每一个行为都受到了意欲的控制。

  此后,我们逐渐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幻灭感。之后我们就能够说:

  幻想时代到此结束了。

  因此,我们可以说:童年时期的生活呈现出的形象,就像是从远处看到的舞台布景;而老年时期,我们则是走到了离这同一台布景最近的距离进行观察。

  最后,我们在童年时之所以会感到幸福的原因还有:

  初春的树叶都有着差不多一样的颜色和形状,与此相同,我们在年幼时彼此之间也十分相似,所以和谐一致。

  但是,到了青春期时,个体之间就出现了差异和分歧,这个道理和圆规的半径越大,划出的圆就越大是一样的。

  2.青年期

  我们前半生的最后阶段,也就是青年时代,拥有的优势要比后半生多很多,但是在青年时期,我们对幸福的追求反而成为对我们造成困扰、为我们带来不幸的原因。

  我们坚守这一假设:在生活中可以获得幸福。

  因此,我们的希望一个接一个地落空,因而产生了不满情绪。我们期望得到的形象模糊的幸福在我们眼前变幻出各种各样魔幻的图景,而我们则在不停地追逐这些图景的原型,然而只能是徒劳。

  所以,在青春时期,不管我们处在什么样的环境和状态之中,我们都会感到不满意,原因在于,我们刚刚了解到人生的虚无和可悲——我们之前所期待的可是完全不同于此的生活。

  如果人们在青年时代能够及时得到教导,从而消除这个谬误,也就是误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可以尽情收获,所以就能获得很多好处。但事实却与此相反。

  早年间,我们是通过诗歌和小说来认识生活的,而不是通过现实。我们处于旭日初升般的青年时期时,我们看到的是诗歌和小说中描绘的景象;我们有着强烈的渴望,迫切盼望那些景象变为现实,急不可待地想要抓住空中的彩虹。

  年轻人希望他们的人生能够像一部充满趣味的小说一样。因此他们也就获得了失望。

  那些图景之所以这样迷人,原因正是这些并不真实,而只是单纯的图像罢了。

  所以,当我们对其进行观照时,我们的状态是宁静而自足的,只是单纯的认知。如果想要使这些图像全部实现,就表明必须投入于意欲中,而意欲活动必然会导致痛苦。

  所以,如果说人的前半生是以苦苦寻求幸福而无法满足为特点,那么,人的后半生则以对遭遇灾祸的恐惧和担忧为特点。

  原因在于,到了后半生,我们或多或少都了解到:一切幸福都是虚假的,只有痛苦才是真实的。所以,这时我们只想努力获得一种没有痛苦和烦扰的状态,而不是追求快乐和愉悦,最起码具有理性的人是这样的。

  当我年轻时,每当传来敲门声,我就会感到开心,因为我认为:“幸福来敲门了。”但以后的日子中,相同的情况发生后,我却变得有些害怕:“灾祸终于降临了。

  普罗大众中有一类卓尔不群的杰出人物,既然他们是这样,那么就并不真正属于普罗大众,而是遗世而独立。

  对生活大多只感受到两种完全相反的感觉:青年时期,他们觉得人群遗弃了自己;成年之后,却觉得自己逃离了人群。前一种情况令人不悦,因为他们还没有真正认识人生;后一种情况却让人感到愉悦,因为他们已经对人生有了清楚的认识。

  这样一来,就产生了这样的结果:后半段人生,就像乐曲中的后半部分一样,与前半段相比奋斗和追求减少了,安宁和平和却增加了。原因主要在于人们在年轻时总认为:

  这个世界到处都能获得幸福和快乐,人们的痛苦只不过是因为找不到获得它们的方法和途径而已;

  但在老年时代,人们就明白了,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幸福和快乐,所以他们能够心满意足地享受着勉强过得下去的现状,甚至能够从凡俗生活中觅得乐趣。

  一个成熟的人能够通过自己的生活经验来消除偏见,解放思想;由此,他会发现世界和他小时候和年轻时看到的截然不同。

  我开始用朴素、客观的态度观察和对待事物。但是,对于少儿和青年来说,他们对世界的认识,是一幅由头脑中稀奇古怪的想象、念头以及先入为主的流行观点一起组成的歪曲不实的幻象。

  因此,人生经验的首要任务,就是消除那些在青年时期就在我们头脑中生根发芽的幻想和虚假概念;但是想要使青年人远离这些是非常难的。只有最理想的教育才能完成这一任务。

  我们年轻时错误地认为,生活中那些重要人物的出现以及重大事件的发生都会有盛大的场面。然而,年老之后,通过对生活的回顾和思索,我们明白了,这些人和事都是默默地、无意间从后门走进我们生活中的。

  根据上述探讨,我们还可以把生活比作一幅刺绣作品:在人生前半段时,我们看到的是刺绣的正面,而后半段时,看到的却是它的背面。刺绣作品的背面并不精美,但却能使人受益,因为可以从中看出刺绣的整体针法。

  每一个卓越之人,只要他不属于那占人口总数六分之五,被大自然所薄待的人群,那么当他年过四十之后,通常对人会产生某种程度的憎恶。

  因为,他会通过自己对他人进行评判,从而对人感到失望。他发现,人们不管是在思想(脑)还是在情感(心)方面,甚至很多时候同时在这两方面,都处于远远低于他的水平线上。

  因此,他不想和这些人打交道,因为通常来讲,一个人的内在价值决定了他喜爱或者憎恶独处,也就是自己和自己做伴

  一个人如果在年轻时就学会了察言观色,长于待人接物;所以,能够驾轻就熟地处理社会上的人际关系,那么对于智力和道德来说,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因为它说明这个人是一个平庸之辈。但是,如果一个年轻人在处理这类人际关系时,举动显示出惊讶、疑惑、笨拙和颠三倒四,反而说明他所具有的素质更高。

  我们之所以在青年时代心中充满喜悦和生活的勇气,原因之一是我们正在走上山的道路,还没有看到处于山的另一面山脚下的死亡。当我们翻过了山顶,才真正望到了死亡。而此前,我们对死亡的了解都是道听途说而已。

  此时,我们的生命活力开始甩脱,同时生活的勇气也减弱了。这时,压抑、严肃的表情取代了年少轻狂、目空一切的神情,并且深深刻在了我们脸上。

  我们年轻的时候,无论人们如何教导我们,我们仍然会认为生活是无穷无尽的,所以肆意挥霍时间。当我们年龄渐长,就越来越懂得珍惜时间的重要性。老年时,对于我们来说,每过一天就像死囚又向绞刑架走近了一步。

  从年轻人的角度来观察,生活就是没有尽头的未来;但是从老年人的角度来看的话,生活就成了短暂的过去。生活在人生的初始阶段所呈现出的形象,就像我们把看歌剧的望远镜倒过来看一样;而在人生的结尾处,我们则是用一般的方式来使用这台望远镜。

  只有一个人生活了足够长的时间之后,也就是当他年老时,才会懂得生活极其短暂。对于年轻人来说,时间的行进速度是很慢的,

  所以,在最初的四分之一的生命中,我们不仅非常快乐,而且还觉得时间最为悠远。因此,这段时间给我们留下了最多的记忆;在需要的情况下,一个人对这段时间的事情的讲述要比对中老年期的事情的讲述多得多。

  好比一年中春季的日子是悠长而烦闷的,生命的春天的日子也一样漫长而令人烦躁。但一年中和一生中的秋天,时光却很短暂,但是更加晴朗而缺少变化。

  当生命快要走到终点时,我们根本不清楚生命都去哪儿了。为什么人在老年时代回顾人生之时,会觉得生命是那么短暂呢?原因在于,生活给我们留下的回忆很少,所以就显得很短暂。很多不重要和不开心的事都被我们的记忆排除掉了,所以,我们记忆中保存下来的事寥寥无几。

  我们的智力是不完美的,我们的记忆也与之相同。学过的东西需要复习,过去的事需要回忆,这样才不会将它们渐渐遗忘。然而,我们不会故意回想那些不重要的事,更不会追忆不快乐的事。而必须通过追忆和回想,才能记住这两者。首先,不重要的事情总会越来越多,原因在于很多事只是在最初看起来是有意义的,但是经过多次重复,就慢慢失去了意义。

  所以,我们能记得的只是早年时光,而之后的时光却被慢慢遗忘了。我们活得越久,值得我们去追忆的有意义的和重要的事情就越少。但如果想要记住它们,追忆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因此,如果一件事过去了,我们就将它遗忘了。时间就这样飞逝而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其次,我们也不想回想那些不愉快的事,特别是使我们的虚荣心受伤的事。大部分令人不愉快的事都与虚荣心受伤有关,因为我们要对大部分自己遭受的麻烦事负责。所以我们就遗忘了很多令人不快的事。我们的回忆就是被这些不重要的事和不愉快的事缩短了。回忆的材料越多,回忆就越少。

  就像人们乘船驶出海岸越远,岸上的景物就变得越少、越难认出一样,我们过去的时光,和经历的事件也是同样的情况。有时,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通过我们回忆和想象又生动地展现在了我们面前,就好像昨天才发生一样,和我们离得那么近。这是因为从这件事发生时到今天为止的中间那段时光被我们遗忘了。这段时间没办法变成清晰的图像让我们看到,而且,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大多也已经被我们遗忘了。这些事件对我们来说只是一种大致的抽象认识,也就是单纯的概念,而非直观认识。

  正因为如此,那件历时久远的事情才显得近在咫尺,好像昨天才发生的一样,而其他的时间已经无影无踪了。人的生命短暂得超乎人们的想象。

  我们在青年时在展望未来的时候,为什么会觉得生活漫长无尽?原因就在于年轻人需要一个空间来安置他们无尽的期望,要是想把这些期望全部实现的话,一个人就算活玛土撒拉那么久也是不够的。

  此外,年轻人对未来的计算是以自己度过的短暂年月为根据的;这些过去的日子充满了回忆,所以显得悠长。在过去的时光中,由于事物是新奇的,所以充满了意义。因此,日后的生命里,人们总是在不断地追忆和回味这些时光。青年时代的日子就这样深深刻在了我们的记忆中。

  有时,我们认为自己在怀念某个遥远的地方,但实际上,我们所怀念的只是我们在年轻而充满活力时在那里度过的时光。我们被伪装成空间的时间欺骗了,只要再旧地重游我们就能知道自己上当了。

  想要获得长寿,一具健康无恙的身体是必不可少的条件。此外,还有两种方法可以达到这一目的,可以用燃烧方式不同的油灯来打比方:一盏油灯的灯油不多,但是有着很细的灯芯,它燃烧的时间就比较久;而另一盏油灯虽然灯芯很粗,但灯油也很多,所以也能燃烧比较长的时间。

  此处,灯油就相当于一个人的生命力,灯芯则是各种方式的对生命力的消耗和挥霍。

  对于生命力这方面来说,我们在三十六岁之前就像靠利息生活的人:今天花的钱明天就赚回来了。

  但是,一过三十六岁,我们就像开始依赖本金生活的人。这种情况刚开始出现时并不明显,花掉的钱大多又能赚回来,微小的财政赤字不会引人关注。但是赤字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而且增长速度也越来越快,情况越来越糟糕,而且没有任何办法能够阻止它的发展。

  如果我们能有一个富有经验的理财顾问来帮忙的话,我们的财产也能产生这样的效果。年轻时是多么幸福!年老时有时多么可悲啊!

  虽然这样,年轻人也应该珍惜自己的青春活力。亚里士多德发现:同时在青年期和成年期都获得奥林匹克冠军的人是极少的。原因在于,他们在早年间的刻苦训练将他们的生命力都消耗了,成年之后,他们的力量就不足了。肌肉力量如此,神经活力也一样,而神经活力的外在表现则是智力成就。

  所以,过早便显出智慧的神童就像温室中的果实,他在儿童时期使人惊叹,但日后就变成了思想平庸的人。甚至很多博学的人,早年间为了学习古老语言而将脑力消耗掉了,所以往后的生活中,他们的思想变得僵化、麻木,缺少判断力。

  前面已经说过,一个人的性格会和他人生的某一个阶段相符合。

  于是,当这一特定的人生阶段来临时,他就会表现出最好的样子。一些人在年轻时受人欢迎,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情况也就逐渐消失了;一些人中年时精力充沛、才干过人,但年老之后就一无是处了;也有很多人在老年时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样子,他们温和宽容,因为这一时期他们拥有丰富的人生经验,在为人处世时更加镇定自如。

  很多法国人都是这样的。这些情况的原因在于人的性格本身具有青年、中年或老年时期所特有的气质特征,与特定的人生阶段相符,抑或,可以修正或调整某一人生阶段。

  就像一个坐在船上的人,只有通过四周河岸上的景物逐渐后退和缩小才能察觉到船的行进一样,如果一个年纪比我们大的人看起来比我们显得年轻,那我们就能够得知我们变老了。

  前面我们已经说过,一个人年纪越大,他所经历的见闻留在他记忆中的印象就越少。在这一层面可以这样说:只有在青年时代,人才是充满意识地生活着;老年时代,人只用一半意识继续生活。

  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活的意识就逐渐减弱了;经历过的事情不再给我们留下鲜明的印象,就像一件艺术品被我们看了很多遍之后,就不会留下什么印象了一样。人们只不过在做他们不得不做的事,事情完成后却不明白究竟做了什么。既然如今他们的生活意识正在逐渐消失,那么当他们越来越接近完全失去意识的时候,时间的流逝也就越来越快。

  童年时代,新奇感使所有东西都进入了我们的意识。所以每一天都显得漫长。我们外出旅行时的情况与此相同:旅途中的一个月仿佛比在家生活的四个月都要漫长。尽管如此,新奇感却没有办法阻止童年时期和外出旅行时的漫长时光变得难以忍受——这是与老年时期和在家的时光相比之下来说的。

  但是,我们的智力会由于长期不变的感觉印象而变得疲乏和迟钝。这样一来,所有事物都悄然无痕地过去了。日子变得越来越无意义,也因此显得越来越短暂。老年时代度过的一天似乎比小时候经历的一个小时还短暂。

  所以,我们的生命时钟就像向下滚的球一样,运动速度越来越快。还可以用转动的圆盘来打比方,距离圆心越远的点转动的速度就越快。与此相同,当一个人距离生命的起点越来越远,时间流逝的速度就越来越快。因此,我们可以这样认为,在我们对时光流逝速度的心理感受进行测量时,对于一年长短的感受与这一年除以我们年纪所得的商成反比。

  对于处于不同人生阶段的人的整个生命存在来说,时间流逝速度的不同感受有着决定性的作用。首先,这种情形使人生的童年时期——不过是十五年时光而已——好像成了我们生命中最长的阶段,因此也是拥有最多回忆的阶段;我们感到无聊的程度也因此与年龄成反比。

  儿童任何时候都需要用做些什么来打发时光,无论是玩耍还是工作。如果没有事情做,他们就会觉得万分无聊就连青年人也仍然会受到无聊的影响,几个小时没事做就会让他们感到心慌。成年人的无聊感就慢慢变少了。

  年老时,时间总是过得太快,日子转瞬即逝。显而易见,我在此处谈论的是人,而非你年老的牲畜。

  在我们的后半生中,时间飞逝而过,无聊也就不复存在了。与此同时,我们的情欲以及由此而来的痛苦也消失无踪了。

  因此,大体来说,只要能够拥有健康的身体,那么我们的后半辈子所感觉到的生活的重负确实会比青年时期更轻。所以人们将这段时期——也就是变得年老力衰、体弱多病之前的那段时期——称作“最好的时光”。在生活的舒适度和愉悦度方面来说,这段时期的确是最美好的。

  与此相比,青年阶段——此时所有事物都会留下印象,都能够生动地保存在我们的意识中——的优势则在于:这一阶段人的精神思想开始孕育,相当于精神发芽的春天。这一阶段中,对于那些深刻的真实人们只能进行直观,但却不能进行解释;亦即,青年人最开始获得的认识是一种从瞬间印象得来的直接认识。必须是强烈、生动、深刻的瞬间印象导致产生直观认识。

  因此,一个人如何利用自己的青春时光,决定了他能取得怎样的直观认识。日后,我们能够影响他人,甚至影响这个世界,自身逐渐变得圆满,不再被印象所影响;但是,这个世界对我们的影响也逐渐减弱了。

  所以,这一阶段是我们做实事和获得成就的阶段,但青年阶段却是刚开始认识和把握事物的时期。

  青年时代,我们的直观占据了统治地位,而老年时代,思想却占据了上风。所以,青年时代是创作诗歌的时代,而老年时代则更适合进行哲学思考。

  在实际生活中,青年人听从于直观见到的事物及其产生的印象;而老年人的行为则是由思想决定的。这是因为只有在老年,当积累了足够多的对事物的直观印象,并把这些直观印象归纳为概念之后,这些概念才被赋予了更加丰富的内涵和意义。

  同时,因为习惯的作用,直观印象则逐渐减弱了。与此相比,在青年时代,直观印象,也就是对事物表面的印象在头脑中占据了统治地位,特别是对那类充满活力和想象力的头脑来说更是如此。

  世界在这一类人看来是一幅图画,所以,他们的注意力主要放在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怎样表现自己之上,对世界的内在感觉则是次要的。年轻人的虚荣心和对华丽服饰的追求上已经体现出了这一点。

  青年时期毫无疑问是我们精神活力最旺盛、最集中的时候。这一时期最多能够延续到三十五岁。

  在此之后,精神活力就逐渐减弱,虽然减弱的速度并不快。但是,这以后的生活中,哪怕是在老年,还是会得到精神上的补偿。此时,一个人才获得了真正丰富的经验的学识。并且终于有时间和机会对事物进行多个角度的观察、思考和比较,从而发现它们之间的共同之处和关联之处。

  因此,直到这时我们才对事情的整体脉络有了清楚的认识。这时我们对那些早在青年时代就知道的事有了更加本质的认识,因为我们能够通过很多实例来证明那些概念了。很多青年时代自认为懂了的事,其实直到老年时才真正被我们理解。

  最重要的是,在老年时代,我们确实知道的事情更多了,这时的知识通过各个角度的反复思考,互相连贯并且获得了统一。

  只有年老之后,我们才能看到生活的全貌和自然进程。特别在于,一个老年人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用刚入人世的目光观察生活,他采用的是离世的角度。

  因此,他就能够对生活本质上的虚无拥有全面而透彻的认识。而其他人却顽固不化,误以为事情早晚会变得完美无缺。与老年时代相比,青年时代的人有更多的假设,所以虽然知道得很少,但却能够把所知事物夸大;但老年时代的人却拥有更多的洞察力和判断力,对事物的认识更加根本而彻底。

  一个具有卓越精神禀赋的人在青年时代就开始为他那独特、原创的观点和认识积累素材,亦即为自己命中注定要为这个世界做出的贡献进行搜集工作。

  但是,必须要经历一定的时间,他才能拥有足够的能力来处理这些材料。

  虽然一个人的智力素质,和他的性格和情感一样,在本质上都是天生的,但智力素质却不像性格那样是固定不变的。实际上,它随着不停变化的情形而改变,这种变动不拘的情形总体而言是有一定规律可循的。

  其中一个原因在于人的智力要以物理世界为基础,另一个原因则在于智力需要经验提供素材。所以,人的精神智力在发展到最高点之后,就会逐渐走下坡路,最终结果是痴呆。使我们智力受到吸引和变得活跃的素材,也就是我们的思想和知识的内容,通过实践、练习、体验和了解的对象——通过这些我们的世界观才得到了完善——这一总量是在不断增加的,直到我们的精神活力出现明显的衰退为止。

  精神活力开始衰颓之后,所有东西都开始减少。一种绝对无法改变的成分,和另一种向着相反方向定期发生变化的成分加在一起,就构成了人。这也可以说明为什么一个人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中会表现出不同的价值。

  在更广泛的意义上还可以这样说:人生的前四十年是一本书的正文,而后三十年则是对于正文的注解。注解能够使我们更好地理解正文的真实含义以及其中的联系,并且揭示出正文所含有的道德训诫和其他微妙内涵。

  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就像一场即将结束的假面舞会,每个人都把面具摘了下来。此时,我们才能把一生中接触过的、与之有关系的人真正看清楚。

  此时,我们的性格完全暴露了出来,我们为之操劳的事业也获得了成果。我们的成就获得了应得的评价,一切幻象都消失无踪了。但需要足够的时间才能到达这种状态。令人奇怪的是,只有在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我们才能够获得对自己、对真正的目标和方向,特别是对我们与他人以及这个世界的关系的正确的认识。

  我们接受了自己的位置——虽然并不是绝对,但通常来说,这一位置要比我们之前预计的低一些。

  但是,我们有时却不得不把自己的位置抬得更高,原因在于以前我们对卑劣、庸俗的世界认识不足,所以设定的目标对这个世界来说过高了。

  附带说一句,这时候人们体会到了自身内在。

人生的各个阶段

  3.老年期

  我们通常认为青年时期是幸福的,而老年时期则是悲惨的。如果情欲能够给人带来幸福,那么这种说法就是正确的。

  青年时期,情欲使我们备受煎熬,感受到的痛苦大于快乐,而老年时期,情欲冷静了下来,人们不再受到它的折磨,因而得到了安宁;随后,人们便获得了一种沉静思索的气质。

  原因在于,此时,人们的认识力获得了自由,占据了上风。认识本身并不存在痛苦,因此,我们的意识越受到认识的主导,我们就越幸福,只要清楚这一道理:任何快乐的性质都是否定的,而痛苦的性质却是肯定的,那么我们就能够明白情欲并不能使我们获得幸福。

  我们年老之后,不应该由于快乐的缺失而进行抱怨。因为,只有当一种需求得到缓解时才会产生快乐之感。由于需求消失了,所以快乐才消失了,是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就好像一个人吃饱了之后不能再吃,或者睡醒之后就无须再睡觉了一样。

  柏拉图在《理想国》的序言中表示,耄耋之年才是最幸福的,这种说法非常正确,前提是人们终于摆脱了折磨人的性欲的纠缠。

  我们甚至可以说:如果性欲仍然对人们产生着影响,或者像魔鬼一般操控着人们,那么性欲造成的各种各样的连续不断的忧郁和情绪冲动,就会使人处于一种轻微的神经错乱状态。

  因此,人只有在性欲消失之后,才能够获得理智。

  年轻人一般都显得忧郁而凄婉,而老年人却显得平和喜悦——根本原因就在于年轻人受到了性欲这一魔鬼的操控——更确切地说,是奴役。

  性欲这个魔鬼不肯给予他们哪怕只有一个小时的自由。人们已经遭受或者可能遭受的种种灾祸和不幸,大部分都是由性欲这个魔鬼直接或间接导致的。而平和喜悦的老年人却仿佛摆脱了长期戴在身上的镣铐一般,终于能够自由活动了。

  但在另一个角度来说:人的性欲减弱之后,生命真正的内核也就快被消耗完了,只留下了一幅生命的空壳。

  确实,就像一出戏剧一样,开场时是由活人演出的,后来则由机械人穿着他们的衣服把这出戏演完。

  小孩子贪婪地伸出他的双手:他想得到他所看见的光怪陆离的所有东西。眼前的一切都在引诱他,所以他的感觉意识是非常鲜活的。青年人则受到同样情况的更强烈的刺激。他们也受到五彩缤纷、形状各异的世界的引诱,而且用自己的想象把世界能给他们的东西夸大了。

  所以,对于未知和不确定的未来,青年人总是充满向往。与此相比,在老年阶段,所有都平静了下来,原因之一就是老年人的血液变得冷静了,他们的感觉不再容易受到刺激;原因之二则是他们通过自己的人生经验看清了事物的价值和所有快乐的本质。于是,那些在老年时期以前,阻碍和歪曲了他们对事物的自由和纯净的认识的幻象和偏见,此时都已经消失了。这时候,人们对事物的客观面目有了更正确、更清晰的认识;他们多多少少都认识到了世间万物的虚无和渺小。所有的老年人,甚至是那些资质平庸的老年人,正是因为如此才都具有了某种程度的智慧气质。这使他们与青年人区别开来。这些首先带来了精神上的安宁——这不仅是幸福重要的组成部分,而且,是幸福的前提条件和本质。

  所以,年轻人天真地认为世界上充满了美好的事物——只要他们获得了相应的途径就能获得,老年人则相信传道书中的一条真理,那就是一切都是虚空。他们深深地懂得:所有坚果里面都是空心的,无论他们外面包裹着怎样的金衣。

  只有到了老年阶段的最后时期,人们才能真正达到贺拉斯所说的“在欲望和恐惧面前不失平静、沉着”的状态。亦即,只有在此时,人们才真正、坚定地相信,世事皆为虚空,不论是繁荣还是喜悦都是虚无而乏味的,于是虚幻的影像消失了。他们不再误以为,世界上除了避免身体和精神的痛苦而感受到的幸福之外,还在某处宫殿或茅屋中有着另一种特殊的幸福。对于这些老年人来说,那些根据世俗标准制定的伟大或渺小,尊贵或低微,没有太大的差别。于是,老年人就获得了一种特别的平静心态。他们微笑着,怀着这种心情从高空俯视这个虚幻的世界。他们已经不怀任何希望,他们知道就算人们再怎样努力对生活进行美化装饰,但在廉价、炫目的灯饰后面,人生仍然表露出它匮乏的本来面目;不管人们给生活怎样打扮和上色,人生的本质不过是这样:它的真正价值只在于缺乏多少痛苦,而不是缺乏多少快乐,更不在于生活中那些奢华的场景。垂暮之年的根本特征就是没有希望,也没有幻象——而此前幻象使生活充满了美丽,在它的刺激之下我们不断地去行动、去追求。这个时候,人们已经看清了人世的富丽堂皇,特别是表面的荣耀背后的空虚和无意义。人们了解到:在人们渴望的事物和追寻的享受背后,实际上都暗含着渺小而不堪的东西。人们对生存的贫瘠、虚无的本质的认识逐渐达成了一致。一个人只有年过七十,才能够理解《传道书》第一首诗的真正含义。也正是因为如此,老年人才显得有些郁郁寡欢。

  只有到了老年阶段的最后时期,人们才能真正达到贺拉斯所说的“在欲望和恐惧面前不失平静、沉着”的状态。亦即,只有在此时,人们才真正、坚定地相信,世事皆为虚空,不论是繁荣还是喜悦都是虚无而乏味的,于是虚幻的影像消失了。

  他们不再误以为,世界上除了避免身体和精神的痛苦而感受到的幸福之外,还在某处宫殿或茅屋中有着另一种特殊的幸福。对于这些老年人来说,那些根据世俗标准制定的伟大或渺小,尊贵或低微,没有太大的差别。于是,老年人就获得了一种特别的平静心态。他们微笑着,怀着这种心情从高空俯视这个虚幻的世界。

  他们已经不怀任何希望,他们知道就算人们再怎样努力对生活进行美化装饰,但在廉价、炫目的灯饰后面,人生仍然表露出它匮乏的本来面目;不管人们给生活怎样打扮和上色,人生的本质不过是这样:

  它的真正价值只在于缺乏多少痛苦,而不是缺乏多少快乐,更不在于生活中那些奢华的场景。垂暮之年的根本特征就是没有希望,也没有幻象——而此前幻象使生活充满了美丽,在它的刺激之下我们不断地去行动、去追求。

  这个时候,人们已经看清了人世的富丽堂皇,特别是表面的荣耀背后的空虚和无意义。人们了解到:在人们渴望的事物和追寻的享受背后,实际上都暗含着渺小而不堪的东西。人们对生存的贫瘠、虚无的本质的认识逐渐达成了一致。

  一个人只有年过七十,才能够理解《传道书》第一首诗的真正含义。也正是因为如此,老年人才显得有些郁郁寡欢。

  人们还误以为:等待老年人的就只有病痛和无聊。实际上,年老并不一定意味着病痛,特别是对于那些长寿的人来说,因为“健康或疾病也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加”;

  而上文中,我已经说明了为什么与青年人相比,老年人更不容易受到无聊的折磨。年老确实会使我们变得孤独,原因很明显。但无聊却不一定伴随这种孤独而来,只有那些除了感官享受和社交娱乐之外没有别的乐趣的人才会感到无聊。

  这些人的精神潜力没有得到发展和丰富。的确,一个人到高龄之后,精神活力就逐渐减弱了,但是,如果他原本的精神世界是丰富的,那么他总会剩下足以应付无聊的精神活力。

  如上所述,人们通过经验、认识、实践和反思,对事物的认识越来越清晰而准确,而且有了越来越全面的整体认识。我们将已经获得的知识不断地重新组合,把握机会使自己的知识变得更加丰富——这种连续不断的多方面的自我修养和陶冶占据了我们的精神,使我们获得满足和奖励。

  如果老年人无须使用身体力量去赚钱维持生活,那么老年人身体力量的减弱并不十分令人遗憾。

  对于老年来说,贫穷是十分不幸的。如果能够摆脱这种不幸,而身体又能保持健康状态,那么这样的老年时期就可算作相当不错、能够忍受的生活了。

  人们对生活的首要需求就是舒适和安逸:所以,与年轻人相比,老年人更重视金钱,因为金钱是已经丧失的体力的替代物。在被爱神维纳斯抛弃之后,人们就会到酒神巴吉斯那里寻求宽慰。人们不再需要观察、旅行和学习,而是需要发表意见和教导他人。

  如果一个老年人仍然有着探索和研究的兴趣,或者对音乐、戏剧的热爱,特别是对外在事物的敏感度和接受度——很多老年人在晚年仍然热衷于上述事物——那么这实在算得上是幸运的事。一个人的“自身拥有”带给老年时期的好处是所有时期中最多的。

  当年岁渐长,我们的一切活力都在消退,这确实很可悲;不过,这是必然的趋势,甚至是有益的,因为如果不是如此的话,老年人就无法做好迎接死亡的准备。

  所以,如果一个人活到很大的年纪,最后没有病痛地去世,他就是享有了极大的恩惠。得享天年的去世没有痛苦和抽搐,甚至没有被感觉到。

  无论我们能活多久,我们能够享受的只有无法分割的此刻,此外别无其他。我们记忆的内容每一天都因为遗忘而丢失一点点,遗失的内容要比由于年龄的增加而获得的新记忆要多。人们的年纪越大,世上的诸多事件对他来说越不重要,在青年时代被认为是固定不变的生活,现在看起来只不过是短暂的一瞬间罢了。我们懂得了生活的无意义。

  青年时代和老年时代的根本差异在于,前者的前景是生活,而后者的前景则是死亡;此外,青年时的过去很短而未来很长,而老年期却恰恰相反,就像一部悲剧的第五幕:人们知道就要结束了,但却不清楚会怎样结束。

  无论如何,人年老之后,前方只有死亡,而年轻时,展现在眼前的则是生活。虽然这样,我们可以扪心自问,这两者究竟哪一个更令人担忧呢?总体上来看,是生命在前还是生命在后更好呢?

  《传道书》中曾说,“人死的日子,胜过人生的日子”,原因在于,不管怎么样过分追求长寿都是鲁莽的,因为一句西班牙谚语曾说:“活得越久,遭受的不幸就越多。”

  如果将人生各个时期与相应的一系列行星进行关联,那么也可以认为人的一生在行星上体现出来了。各个人生阶段依次受到行星的控制。

  十岁时,人处于信使星信使星:即水星的掌控之下。

  人们像信使神那样,在狭小的圈子里轻松、快速地转动,受到细枝末节的事物的影响,但经过聪明伶俐的信使神的指引,人们很容易地学到了很多知识。

  到了二十岁时,人们处于维纳斯星维纳斯星:即金星的控制之下一个人完全处于爱情和女人的掌控之下。

  到了三十岁,战神星战神星,即火星。获取了统治权,人们在这一阶段变得强壮、勇猛、好斗、易怒和倔强。

  在四十岁时,四小行星则获得了指挥权,人生从此变得更加宽广。在谷神星的影响下,他开始懂得节俭,亦即为了使用目的而生活;

  在灶神星的影响下,他有了自己安身立命之处;

  在智慧女神星的作用之下,他知道了需要了解的东西,他的妻子——家中的女主人——则像天后星天后星:后来发现的六十多个小行星是新的创造,对此我没有兴趣了解。

  所以,我看待它们就像哲学教授看待我一样,由于它们不适合我目的之需要,所以我忽略了它们。一样主宰家中事务。

  到了五十岁,朱庇特星朱庇特星:即木星。执掌了皇权,这个年纪的人已经比很多人活得长久了,他认为自己比同辈人更具优势。他有着充足的力量、阅历和知识,他(根据个人的性格和情形而定)对自己身边的人拥有权威,所以他可以不受他人指挥。与之相反,现在他是指挥别人的人了。如今,他十分合适作为周围人的领导者和统治者。五十岁的人就像天神朱庇特一样抵达了光辉的最高峰。

  但是在之后的六十岁,农神星农神星:即土星。接过了权杖,随之而来的还有像铅块一样的沉重、缓慢和坚硬。

  很多老人都好像已经死去 。 僵直、迟缓、笨重而灰白,就像铅块一样。

  最后是天王星当政的时期。

  这时,就像人们说的那样,人们上天了。在这里我略过了海王星(由于粗心人们对它的命名是错误的),因为我们无法叫它真正的名字“厄洛斯”厄洛斯:即性爱之神。

  不然的话,我就可以说明生命的结束和生命的开始是如何连接起来的,亦即,厄洛斯怎样用一种神秘的方法和死亡相连——正是因为这种联系,埃及人所说的奥克斯或阿门特斯(据卢塔克所说)就不仅是接受者,同时也是给予者;死亡就是生命的巨大源泉。

  正因为如此,所有的一切都从奥克斯中来,所有具有生命的东西都要经过奥克斯的阶段。

  如果我们真正明白了生命何以发生的奥秘,那么就了解了一切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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