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走的机械摆钟
在我的老家,有一个年代颇久的老式机械钟。它常年被放置在供桌的一边,承担着一家人报时的“义务”,与正中央的中堂画一起,组成了堂屋常年不变的简陋装饰。
古钟的颜色为黑白色,很有些近代西洋钟的味道,木质结构,金属镶边,拼接出凤凰飞鸟之类的精致造型。相比现在的挂钟或闹钟,它的体积并不算小,像一个立式的小柜子,上面是指针转圈的圆环区域,下面是左右摇动的摆。
这个摆钟颇有些年头,它的来源以及他真正的年份至今我无从知晓。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它就在老屋的长条供桌上,每天定点报时,指针走到哪个时辰,它就响几下。在还没有电子钟与手机的少年时代,每天早晨就是数着它的摆鸣数,开启一天的时光。
那个时候,最日常的生活就是,每天清晨被此起彼伏的鸡鸣叫醒,睡眼朦胧,发现天刚微微亮,然后心安理得的躺在床上不起,就等着钟声响。此时,除了远处的鸡鸣,屋内一片静谧,指针走过的细微的“咔嚓”声透过堂屋与房屋之间不太隔音的门传进耳朵,“咔嚓”“咔嚓”……时间一分一秒,就像敲到大脑中的木鱼,清晰而又真实可感。
突然,清脆的摆鸣声传来,当、当、当……口中念叨的数字赶紧跟上,1、2、3……一直数到6,就是起床的时间了,乡下的少年时期是不会懒床的。
老式机械钟的最大特点就是纯手工操作,无需电池,大概每半个月需要上一次“劲”,给它加力。印象中的童年,很多场景就是在做这件事——
“海云,钟又不走啦,赶快去给它上劲~~”奶奶的叫唤声传来,仿佛重大使命下达,不管当时的自己在做何事,都一定会第一时间冲到堂屋。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打开摆钟的透明门,拿起小铁把手就往上“劲”的小孔中插,使出全身力气去拧。感觉自己就像武侠剧里的武林高手,在为别人传输内力,内心振奋不已。
一圈又一圈,作用在把手上的力逐渐增大,里面的弹簧越来越紧,直到大约60秒以后,再也不能用出一点力气,停止。然后,再用手去拨动已经停止的指针,又一圈一圈地转,保证它准确地指向正确的时间。最后,关上钟门,操作圆满结束。
这一番动作通常不超过2分钟,几乎可谓手到擒来,业务熟练。对于年少的自己来说,如此与钟打交道,让“时间”在手指间迅速划过的触觉,就仿佛让一家人的时间重获生命,让人兴奋。
在盖新房之前,摆钟一直都被放在老房堂屋最“尊贵”的位置,自我出生已有十几年的光阴。2002年,老房子被拆除,新楼房建起,彼时,大多不算优雅的瓶瓶罐罐之类的老物件被淘汰,幸运的是摆钟被保留,而且巧合的仍被放在了同一个位置。不过,这一次的待遇颇有不同,昏暗的角落被洁白墙面所取代,单调的供桌换成了精致的长条桌,旁边还装饰着两瓶瓶装花。
于是,就这样仪式般的开启了摆钟的“历史新纪元”。立式的黑白摆钟没有因风格古旧而显得格格不入,指针追赶着时间又不知不觉地转了十几年,贴心地为守在家里的老人报了不知多少春秋的时。
后来,终于有一天,我意外地发现:它不走了,也不响了,指针不转了,摆也不摇了——陪伴我们几十年的摆钟坏掉了,它落满了灰尘,几乎被遗忘,甚至都没有送去修理。
我惊觉:在它主人的眼里,似乎连修理的必要都没有,便捷的手机足以取代一切。曾经“时间”的象征与载体被时间地送上了神龛,它彻底变成了中堂画一般的存在,一个有格调的装饰。
倾听分秒,触摸指针,用手与大脑感知时间的时代已然消弭得无影无踪。无情的是,没有摆钟报时的这些年,我们的时间不仅没有停止,似乎还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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