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叶飘来思悠悠
一年四季的早晚时分,我总是喜欢一人围着卧佛寺公园管理处北面的荷塘转上几圈。此处一是静,没有般若桥南侧荷塘游人的喧嚣;二是植物多,景致秀美。
这里一年中最美的是夏季:池中红荷映日,白荷似玉,争奇斗妍;香蒲一簇簇一团团,碧绿如染;芦苇苍苍,青翠似竹。野鸭凫水,白鹭低翔;荷叶上蛙鼓喧闹,柳树上蝉儿鸣唱,汇成夏日的欢快小曲,恰如王维孟浩然田园诗般美丽,甚是迷人。
今日正是小雪时令,荷塘已失去了夏日的光彩。但却别有一番景观:黄叶满径,芦花飘雪,香蒲仍然透着绿色,显示着顽强的生命力!“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白朴的这首小曲就似眼前景色的写照。
一阵微风轻吹,高大的白杨树上黄叶纷纷飘离枝头,先是荡荡悠悠空中漫舞,随后悄无声息轻轻飘落在明静空灵的水面,引人无限遐思。这个季节来此散步,为的是再看一眼香蒲。南宋朱熹咏菖蒲诗云:“君家兰杜久萋萋,近养菖蒲绿未齐。乞与幽人伴岑寂,小窗风露日低迷。”古代文人把菖蒲与兰花、水仙、菊花并称为“花草四雅”。
长久以来,我一直错把从小就认识的香蒲与菖蒲混为一类,认为古诗中歌咏的菖蒲就是老家池塘里生长的香蒲。后来才弄明白,尽管他们外观相似,生物学上它们并不同科。古代文人歌咏的“彼蒲非此蒲”,但这并不影响我对它的喜爱。我喜欢香蒲不仅仅是它的亭亭玉立飘逸俊秀,更在于香蒲陪伴我度过一段难忘的时光。
我们家不远处就是一条小河,小河转弯处在洪水的冲刷下,形成一个大水塘,我们都管这水塘教渰子。天无论多么干旱,渰子里的水从没有少过。渰子周围是一圈茂密的芦苇,渰子中是成簇成团的香蒲。芦苇俊秀,香蒲飘逸,有人说它们是生死夫妻,有人说它们是手足兄妹,反正有芦苇就有香蒲。
因为香蒲喜欢水,孩子也喜欢水,天性相通。光着屁股的小伙伴,每每在芦苇丛、香蒲墩里找水鸟蛋,蹑手蹑脚捉停在蒲叶上的蜻蜓,往往是手还没有捏到蜻蜓,却脚下一滑,扑通一声跌到水里。蜻蜓并不飞得很远,只是挪到另一只蒲叶上,引诱得我们不断的重复同一个动作,结果可想而知,总是空手而归。从香蒲团钻出来时,每人手里都攥着几穗蒲棒,这也会让我们乐上半天。
给我记忆最深的,是冬天里脚上穿的那双蒲鞋。我家斜对门有一老汉,论辈分我叫他三爷爷。三爷爷的老伴去世多年,儿子去闯关东,在那里娶妻生子,三年五载回家一次。两个闺女十天半月来看他一次。平常就三爷爷孤单一人,因而他特别喜欢孩子。夏末秋初,三爷爷到渰子里割来大捆大捆的香蒲,晒干后给生产队编织装粮食的蒲包。
他编织蒲包时,我就给他递绳递草,这时三爷爷边织边给我“啦讲话”(讲故事)。他不光手巧还满肚子的故事。什么黑李逵、猛张飞、狐仙鬼怪、阎王爷玉皇大帝……这些我最早都是从他那里知道的,可惜这些故事我都忘记了。后来我想三爷爷如果识字,把这些故事写下来,就是如今的蒲松龄。每年他都会挑选最韧的蒲草,给我织一双蒲鞋。在缺吃少穿的年代,冬天里农村很少有人穿得上棉鞋。
老年人有双“毛窝子”(莒南人对用芦花编织草鞋的称谓)就不错了,大多孩子都是光着脚穿一双自家做的单鞋,那年月脚上没有冻疮的孩子少见。对三爷爷给我的蒲鞋,就显得非常珍贵。母亲先是把大人穿坏的鞋子底割下来,用剪刀剪得同蒲鞋的底一样大小,再用纳鞋底的麻线订在蒲鞋底面,然后用做衣服余下的旧布把蒲鞋的面全罩起来,这样蒲鞋既耐穿又不透风。有了这蒲鞋,寒冬腊月我的双脚舒服多了,从没有生过冻疮。这蒲鞋也让儿时的伙伴羡慕不已。
这香蒲和我有缘,整个学生时代,就是硬板床上加香铺垫子和一领芦苇席。刚工作时,单位提供给我们的也是硬板床、香蒲垫、芦苇席。躺在香蒲垫子上让我悟出了很多人生道理,也让我很多在香蒲垫子上做的美梦成真。
有一个阶段我睡眠不好,三爷爷从母亲那里得知后,特意从渰子里采来蒲棒,用蒲棒上的绒絮做成枕头。他说蒲棒的香味催眠,枕着睡得踏实。不知是三爷爷真情的作用,还是蒲棒枕头的作用,失眠的毛病真的就好了。
一次有一发小来访,不知怎么就谈到小时游玩的渰子,发小有些沮丧对我讲,从来没有干涸过的渰子,现时一点水也没有了,香蒲没了踪影,几株稀稀拉拉的芦苇,还让人依稀记得这里从前有过水塘。不久前我又回到老家,在原来渰子的旁边,是社区新建的住宅楼,渰子原址上是个健身小广场。茶余饭后,乡亲们都喜欢到这里活动活动,甚为热闹。
元稹有诗云“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他有烟水中菖蒲花开,想到了浪漫的相思。今日满地的落叶,又让我想起了儿时的渰子和香蒲,想起三爷爷织的蒲鞋,心里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