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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

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一刻,我想,我终于能为自己喘口气了。

五分钟前,当护士小姐命令我脱下裤子,我赤裸裸地躺在处理间,她将我的下体洒满消毒粉,剃光了我的毛发之后,我幻想着我的人生从此会开始崭新的一页。

我不知道这个延长手术存在多大的风险,是我自己签字躺上手术台的,那么即便出了事故也与医院无关。这一点他们首先把责任推脱得一干二净。

给我做手术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医生。手术之前男医生先拿来一把尺子,量了一下我的下身,然后做了记录。

我说,医生,给我做得漂亮一点,不要留下疤痕。医生说,尽量吧!然后问我,你以前做过手术?

我说,医院里的手术倒是没做过,社会上的“手术”倒是经历的不少。哦,像你这样躺在手术台上还这么乐观的人少啊!自己决定要做的事,有什么好沮丧的。

当医生给我进行了全身麻醉之后,我听到手术刀切割肌肤的声音,那声音空洞的仿佛正切割着别人的肉体。我渐渐昏睡过去,脑海里我的人生却像一场电影拉开了序幕。

那年,23岁的我,与翠翠结了婚。我们的相识很简单。有天村东头老王家的大黑狗突然发疯,追赶着翠翠,翠翠吓得魂都丢了。我正从山上割麦子回来,我大吼了一声,跑过去用镰刀砍了一下狗尾巴,那条大黑狗疼得嗷嗷叫了两声,撒腿便跑了。

我走过去问翠翠伤着没有。翠翠羞得满脸通红,一个劲地摇头。后来,翠翠的父母就托人到我家里说媒,翠翠就嫁给了我。

新婚之夜,翠翠害羞,不肯上炕。我把她抱到炕头上。我问她,翠翠,你喜欢我什么要嫁给我?翠翠低着头,不敢正视我,说,要不是你我早就被疯狗咬死了!还能坐在这啊!我说你说的也蛮有道理哈。

和翠翠结婚之后,村里有几个哥们要去城里做生意,偏偏拉上了我。我说,肚子都快填不饱了,还做得哪门子生意?

翠翠听了之后二话没说便去集市上抓了几窝猪仔,从那以后,她每天起早贪黑地上山挖野菜,半年之后,猪终于养肥了。翠翠把卖猪的钱交给了我。我说辛苦你了,我的好老婆!那之后,我便带着卖猪的钱和几个哥们进了城。

第一次回来探家,我给翠翠买了件时髦的衣服带回来。翠翠笑着说,以后要把钱用在刀刃上,别乱花钱,衣服有穿的就行了。

我说,翠翠,那你跟着我觉得幸福吗?她说,俺不懂什么是幸福,俺只知道躺在自己的男人怀里才睡得踏实。我说,翠翠,那这回我不回城里了,好好在家陪着你!她笑了,锤了一下我肩头,没出息的埋汰货。

那时候沉浸在幸福中的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我会跟她离婚。

那年,我和几个哥们来到城里,其实城里的生意哪有那么好做。直到半个多月过去了,我们的生意依旧没有着落。我们只好仿效别人,写个纸条,蹲在街头等着有人找我们去做些零工,活也不是天天都有。眼看翠翠卖猪的钱花了不少,心想不能再这么干等下去了。我便四处溜达着伺机找点小生意做。溜达几天碰到一个烤地瓜的说他不想做了,要贱卖他的家什。我喜出望外,那你卖给我好了!

买了家什,我就一心一意地开始烤地瓜。做小本生意不容易,有时遇到小混混,吃了地瓜不付钱,还要忍气吞声;有时为了躲城管像做贼一样东躲西藏。虽然感到窝心,但为了对得起翠翠,我只有狠下心做下去。

年底回家的时候,在火车上我的几个哥们都在我面前炫耀他们挣了几千块钱。只有我不吭声,我知道他们看不起我一个烤地瓜的。其实,那时候我腰包里不算翠翠给的养猪钱,也已经过万了。

第二年再出门的时候,我说什么也要把翠翠带到城里来看看。哥们听说了都嘲笑我,把媳妇儿带去陪你烤地瓜啊!

那天刮着西北风,地瓜烤熟了,我挑了一个大个的给翠翠剥了皮。翠翠推让要我先吃,我把地瓜送到翠翠嘴边要喂她吃,她骚得满脸通红。

她说你不怕人家笑话啊!我说笑话啥呢?要怕别人笑话我就不烤地瓜了。我又问她,翠翠,你觉得城里好吧?

翠翠点点头,顿了顿她又说,可我还是觉得不如在家里安稳,不愁吃不愁穿的。我说那当然。

翠翠吃着地瓜冷得直打哆嗦,我把她偎在怀里,问她,还冷不冷了?翠翠摇摇头。那时候,吹着西北风吃地瓜,我们的心里也是甜丝丝的。

我在城里烤地瓜,家里可苦了翠翠,所有的家务事都落到她一个人的肩上。偏偏这时候她又怀孕了,生完孩子坐月子没几天她就起来了,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照顾孩子和那几亩农田。

我几个月回家一次,儿子被她照顾得白白胖胖的。我对翠翠说,谢谢你帮我照顾这个家,还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她还是那句话:这有什么。

每次我回城里,翠翠都抱着孩子送我到车站,还烙一大包饼让我带着,嘱咐我说,在外面挣了钱别不舍得花,家里有她呢。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年下来,我烤地瓜挣了几十万块。于是,我把烤地瓜的家什买了,做起了小买卖。一切出奇得顺利。我的买卖也一点一点做大了起来。

有时想想日子过得真是太快了,一转眼二十多年就这么过去了,我也土老帽翻身成了大老板,拥有了一家自己的公司。可我的观念也跟着改变了。这是以前我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我竟然提出了和翠翠离婚。

和翠翠去法院离婚那天,翠翠没说一句话,签完字,她低着头走出法院,我问她,翠翠,你难过吗?

她说,难过又能怎么样!难过你不也离了!我无言以对,觉得从良心上对不起她。

那天从法院回来,翠翠独自跑去玉米地里,半亩地的玉米她一个人刨完,手上磨起了水泡,淌着血水。

我为什么要和翠翠离婚,这其实跟一个叫晶晶的女人有关。

那几年,我的生意由小到大,一天天做成了现在的公司。我也像别的大老板一样,风风光光地找了一个贴心的女秘书,她叫晶晶,比我小二十岁,既聪明、漂亮又能干。

有一天,她对我说,她喜欢我,我高兴得心花怒放。后来她又说她要嫁给我。我说我已经有家了。离了不就完了。你说得简单,我可不是没有良心的人,我的公司有了今天,是我老婆喂猪给我的资本,我不能忘本。她嗤之以鼻,一起患难的夫妻有几个能一起富贵的,那得有个好命,那个农村土包子怕是没这个福气。

还真被她说中了。后来,她怀了我的孩子,经不起她软磨硬泡,我只有和翠翠离了婚。可是,我哪里想到,做秘书的时候,她性情温和开朗,成了我的老婆之后,她仿佛变了一个人,成天对我百般挑剔,甚至每次做爱都嫌我满足不了她。

我心里变得很苦闷,但又希望给她快乐,自己又无能为力,渐渐地我有些后悔娶了她,感觉我们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到一起,什么事也做不到一块……事到如今我总不能再离婚吧。后来,听说医院可以做这个延长手术,而且说得神乎其神,我就动了心……

手术成功了!医生的话将我骤然惊醒。针线缝合伤口的那一刻,我觉得身体轻飘飘得舒服极了。此时若死在手术台上其实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活着他妈的简直太累了!没钱的时候想钱,有了钱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人啊没有知足的。

医生见我醒来,又拿过尺子,给我量了一下被绷带缠着的下面,说,延长了2公分。哦!不是说能延长四公分吗?谁说的?你们医院的专家说的。

男医生和女医生相互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色。我说大概是怕我不做这个手术吧!我被护士推进了病房,躺在床上,我开始觉得伤口尖锐地疼痛起来,我知道是麻药的药效过去了。

那以后,每天上午九点,我准时到治疗室进行治疗。护士小心帮我取下绷带、纱布,对伤口消毒,然后用一个喷雾的管子对着我的伤口喷雾,再用一只小射灯照着伤口。

我说护士,听说这种小灯只是一个普通的灯泡,根本不起作用的?谁说的,伤口没有它的照射愈合的就慢,懂不懂光合作用?

旁边一个做治疗的人,忍不住伤口的疼痛叫了起来。护士说,你叫什么叫,都是大人了这点痛还忍不了?

那病人火了,对护士吼着,老子到这里送钱,为什么要忍着,我叫怎么了?怎么了?我就要叫!嗷嗷!他的叫声把治疗室里的人全都逗乐了。

其实,我的手术是不需要住院的,我呆在医院里的目的只是想回家给晶晶一个意外惊喜。我没告诉她我做手术的事,我说去外地谈点业务。半个月过去了,我的伤口顺利痊愈,我对手术很满意,美中不足的是在那个部位留下了几道小伤疤。

我迫不及待地回到家中,我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大男人了。当我推开门,喊着老婆的时候,眼前的一幕令我大吃一惊!此刻,我的女人正和一个男人赤身裸体地搂抱在一起。

看到我,那个狗男人慌了,把裤头都套到了头上,屁滚尿流地往外窜。你他妈的图得什么!我没心思去顾这个混蛋。我把晶晶按倒在床上,我想以我的雄风,压倒一切男人,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给我偷人!

晶晶用陌生的眼光看着我。我兽性大发,脱光了衣服,可是,任凭我怎样施展激情,我的下体始终冰冷毫无反应。

她嘴里发出一阵冷笑。我徒劳地倒在床上,对她大喊着,滚!你他妈的给我滚。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手术之后我连原来的能力也没有了。那以后的日子,我只能靠吃壮阳药维系着和她的情爱。她寻求快感之后,通宵上网聊天。我只能这样纵容她容忍她。我知道一旦和她离婚,她还要分走我一半家产,到那时她就更加得意了。所以,我只能忍气吞声。

我觉得自己是越来越老了,和她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了。这时候,我又想起了翠翠,我质朴善良的前妻。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对我从无索取,只有一心一意地奉献。而眼前这个女人只有索取,贪得无厌。要是此刻翠翠在我身边,她又怎么舍得这样冷落我?思来想去,我真是后悔莫及。

此时此刻,我多么希望能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安静的角落,或者能找个人谈谈。可是偌大世间我发现自己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我只有一个人默默地回到乡下。一路上回忆着与翠翠过去的点点滴滴,脚步不由自主地迈进了翠翠的院子里。

院子里喂着一群刚孵化不久的小鸡和小鸭子,墙上挂着一串串红辣椒和玉米。她总是能把家收拾的像个家的样子。院子里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这么多年没回家,孙子都长这么大了。他手里握着一根棍子,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戒备地看着我。

我问他,你奶奶呢?奶奶和爷爷去田里干活了,奶奶要我在家里看着小鸡和小鸭子,奶奶说猫会偷吃它们的。

听了孩子的话,我脑子里轰然响了一个炸雷。奶奶和爷爷去田里干活?那我又是谁?

我急不可待地跑出院子,我一边跑一边骂自己,你这混蛋,你急什么急?是你抛弃了翠翠,难道你还希望她像王宝钏一样为你苦守寒窑吗?

秋天的田野处处是一片丰收景象。我沿着田间小路跑得气喘吁吁,前面出现了从前一起去城里创业的王三顺和他的老婆。

王三顺向我打着招呼,李牧生,你如今发达了!真是断奶忘了娘,翠翠对你那么好!唉!你还有脸回来!他老婆推了她一把,他们往田里去了。

听了王三顺的话,我觉得双腿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在我熟悉的那块地里,我看到了翠翠,她正和一个男人一起在播种玉米,那男人满头满脸的汗水,翠翠拿着毛巾不停地帮他擦汗。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那盒给翠翠买的昂贵首饰跌落了下去。

那男人憨厚地问翠翠,翠翠,我又老又穷,你看上了我哪一点?翠翠的回答还是那么朴实,她说,我觉得你挺好的。

我觉得你挺好的!这熟悉的话语把我带到与翠翠的新婚之夜。那晚甜蜜过后,我问翠翠,你喜欢我吗?她说挺好的!

挺好的!挺好的!这样一个容易满足的女人,这样一个知足的女人,这样一个好女人,我怎么从未在乎过她的感受,还要和她离婚呢?

我悄然离开他们,回到了城里。我对晶晶说,我们离婚吧!她一怔!你最好想明白,离婚以后你的公司就有我的一半。我说,我知道。她说,离就离吧!那你把钱给我。我说公司给你!什么?她怀疑自己的听觉出了毛病。公司给我你去哪?我回我该回的地方。嗯!她开玩笑说,没想到你这老实人还整出点门道。

我说,我老实他妈的鬼!我要是老实就不会落到今天这地步。

离开公司的时候,晶晶追过来对我说,老李,其实,前几年我是真心爱过你的!我点点头,说了声谢谢,现在这对我已经不重要了。我知道,尽管我失去了翠翠,但是,还有我和她共同孕育的儿女,以及那些抹不去的记忆。我要回到他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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