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父亲的记忆一
敬爱的父亲己离开我们己有三个多月了,再过两天,是父亲的百日…
——写在我们敬爱的父亲百日之际
从父亲离开我们的那一天后,每天早晨睁开眼醒来。父亲的影像总会时常浮现在脑海,让我想起往事。从床上坐起。我会长时间的愣神,陷入沉思。一缕缕孤独。酸楚的感觉久久缠绕着我。挥之不之。唉。这不应该是我这四十多岁中年人所应该有的情绪吧。有人说,每个人都有喜怒哀乐四种情绪。其中哀这种情绪消退的最慢。可是这种情绪在我身上为什么这么持久呢,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哀伤却越来越强烈呢?…这是因为我心底充满了对父亲深深的爱。这种爱象一坐大山沉沉地压在胸口,让我无处逃遁,使我窒息…我只能写点文字,倾诉于纸间。来渲泻我心底那无尽的哀伤…
对父亲的回忆从哪里写起呢?想了半天,就从我具有记忆功能那时刻写起吧…每个人可能都不记得自己什么候具有记忆功能的。我也如此,两岁之前。我的记忆一片空白,我对父亲的影像很模糊的,直到那一年初夏的早上,我才第一次记住了父亲…
那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一个初夏的清晨,天蒙蒙亮,太阳还没有出来。远处的东方,天际只有一抺淡淡的鱼肚白。一排低矮的瓦房,一户人家的房门轻轻地打开了。一个年纪约三十岁的男人,推着一辆半新的五羊牌自行车从屋里出来。这辆自行车的后座上,还有一个自制的儿童座椅,座椅绑得很牢固。他将自行在推到门外后,支好车子站架。
然后走进屋里,不一会儿手拿一块抺布,来到自行车旁,将自行车仔细擦拭起来,自行车虽然看起来有些破旧,可经过这个男人的细心擦拭后,自行车居然像七。八成新的车。擦拭完自行车后,男子走进屋内。过了一会儿,男子抱着一个年约两岁的小男孩走了出来,回身关好房门。很显然,这是一对父子。走到自行车旁,父亲将小男孩轻轻放到自行车后座上的儿童座椅上。男子看了看小男孩,目光里满是父亲的慈爱…男子用脚蹬开自行车站架?,双手扶稳车把,左脚踩上踏板,右脚在地上连蹬几下,自行车向前划行几米,看看车子平稳后。男子一撇右腿,便稳妥地骑上了自行车,向离家不远处的一条田间小路驶去…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中国,一切都是那么平瘠,田间的小路,路面凸凹不平,有些地方还留有下雨天时,人踩下去的脚窝。天晴后,被太阳晒成了干硬的天然泥塑。男子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这糟糕的路面上,车子尽量地往平整的地方行驶,双脚来回用力地踩着车踏板。自行车虽然颠簸,但却很平稳地向前急驶…窄窄的土路两旁,种满了一望无际的棉花,此时正是洁白的棉花从棉桃里蹦出怒绽的季节。放眼望去。棉地成了雪白棉花的海洋。自行车行驶在这棉海之中。远远看去,父子俩仿佛是在白云间徜徉……
初夏时节,早晨的天气却不太热,一股凉爽的晨风吹拂着车上的父子俩面庞。父亲因为吃力蹬自行车,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坐在后座儿童椅上的小男孩,因为刚从床上抱出来不久,仿佛还没睡好,睡眼迷朦。神情木讷。颠簸的自行车,让他努力睁开了他那双充满童稚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对他这个年龄来说,还显得比较陌生的世界。呼吸着这棉田间各种植物散出来的清新的空气,使小男孩的意思清醒了不少。四周满眼洁白的棉花,天上掠过的小鸟,路边草丛里昆虫发出鸣叫…都让小男孩好奇,最让他迷惑的是眼前背对他的,像大山一样的男子是谁?在他这个年纪的头脑意识里,这个人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既遥远,又亲近…
每天睁开眼都会看到他。闭上眼睛又不见了。这个人到底是谁呢。此时小男孩所有的好奇心都集中到这个男子身上。他开始关注男人一举一动,脑部记忆的细胞开始活跃,启动。那男子正专心致致关察前边路的路况。小心地绕过每一个凹坑及障碍物,大约察觉到什么。男子回头去看后面的小男孩。小男孩正用稚嫩的眼睛怔怔地也看着他,他看着小男孩。微微地笑了,眼光里充满了慈爱,那小男孩望着眼前这个男人英气的面容,也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这个小男孩就是两岁时候的我。我从那一时刻,对父亲才真正有了清晰的影像…
多年后的某一天,与母亲一起闲聊时询问她。我是从什么时候才会说话,会喊爸爸的呢?她想了一会儿,笑着说:你刚出生不久就生了一场重病,是败血症,医院下病危通知书都下过几次,好在大难不死…可能那时打针药太多了,病好后很长间不会说话,不认识人,每天迷迷糊糊的…可你的爸爸非常疼爱你,因为你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他把你当成心肝宝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呵呵。走到哪里都要把你抱在身上,就是上班时也要带在身边,那时候他在分厂部当会计。每月到月底时。要做报表。那是一个月最忙碌的时候。可既时这样,他还是要把你带上,用自行车驮你到他上班的地去。有一天他驮你下班回来,一进门就兴奋地对我说:儿子会认人啦,他还会喊爸爸啦…“那样子,就像他是小孩子似的,高兴地不得了…嗯。你那个时候好像有两岁多。快三岁了…”
后来,我又添了妹妹,弟弟。父亲对他的三个子女都一样,非常的疼爱。父亲的性格是爱静不爱动,他总是怕麻烦别人。因此不太喜欢出门探朋访友,但是他的同事老乡及朋友,却很愿意到我们家来串门聊天。父亲和母亲都是好客之人,客人要告辞时。父亲和母亲会极力挽留他们一起吃饭。父亲通常会亲自跑到厨房做菜做饭,父亲做任何事都非常麻利,不到半个小时,一桌丰盛的饭菜就端上桌了。父亲的厨艺很不错,这是他单身时代练就出来的本事…我们子女三个,从小到大,很少到厨房做过饭。一日三餐,大部分都是父亲操勺的。偶尔母亲也下厨房…当然,这样做也种下了苦果。我们兄妹三个各自成家后都不太会做饭。父亲做出的饭菜,对我们来说,是那样的美味可口。我至今还时常回忆。每年的年夜饭,父亲的味道。父亲的温暖…
我父亲非常重视亲情,家乡的亲戚侄辈们来看望他,父亲总是特别的高兴,每次都要留他们住几天。父亲的家乡在孝感江河村,我们家族的这个姓在那个村是个小姓家族,总共只有十二家人,全族男女老幼加起来还不到一百来人。因此我们这个家族成员关系显得很团结,亲热。父亲在自己的家庭里排老幺,他上有一个抱养过来的大哥。中间是一个至亲的姐姐。父亲在他小时候时,家境算中等。因此家里还有钱供他读书。他读过几年私塾。还跟爷爷学过打算盘,他写得一手漂亮的仿宋体毛笔字。四九年解放后,又接着读了几年新学,直到高小毕业。
他在他那同时代人中。算是学历。知识比较高的人。父亲为人很聪明,悟性很高。做任何事都肯动脑筋。我小时候。家里有一台很大的木制收音机。听母亲说。是父亲按图纸自己买来电子元件。亲手组装出来的。那个收音机收听效果很好,能收到中央台,地方台等七。八个台,并且声音清晰洪亮…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听收音机,我通过这台收音机。听完了刘兰芳播讲整套的说岳全传。曹灿播讲的桥隆彪。还有林海雪原等等…这台收音机伴随我度过了那令人难忘的童年时光。…我对父亲。心里一直充满无限的感激与敬佩。
父亲高小毕业的那一年,家境日渐贫困。原因是奶奶身体不好。经常花钱请人诊病。那时候医生技术差,奶奶的病总是治不好,拖了几年就去世了。看病加上办丧事几乎用光了家里所有的钱。那一年,父亲高小也毕业,每天去几十里外的大山上砍柴贴补家用。那山名字叫双峰间,海拔有一千多米高。父亲当时只有十四。五岁,每天早晨天不亮时,带上砍刀。草绳和中午的干粮,就往山里走。有时刮风下雨,也从不间断。
到了晚上,天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才往家赶,听父亲说,他碰到过狼。那是那一年某个冬天的晚上。天上刚下完雪,他砍完柴正往家里走,迎头正遇上两头狼,狼那条毛茸茸尾巴在地上拖的老长…父亲心里很害怕,好在他很机灵,赶紧放下肩上的捆柴,拿出砍刀躲到路边,那两头狼经过捆柴时,也发现了父亲。于是出现了少年与狼的对峙。父亲手握砍刀,双目与那两头饥饿的狼眼紧紧对视,双方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四周的空气都像是凝固了。良久,狼胆怯了,慢慢地、一转身向前面跑走了…这可能是父亲这一生最惊险的时刻!
父亲就这么每天去山上砍柴,砍了将近一年。有一天晚上。他的爸爸。也就是我们的爷爷喊他过来,面露喜色地对父亲说:“儿呀,我托人找关系给你找了事做。离我们这几百里外有一个国营农场,正在大量招工。听说那里的条件还不错。每天都有白米。馒头吃,你想不想去呀?”当时的农村人心目中对农场的想象,源自一部当年风靡全国的苏联老电影,纪录片《我们的农庄》。所以,爷爷以为农场是一个人间天堂的好地方。唉。可怜的爷爷,那是拍电影呢,那是经过艺术加工的呀…父亲不知道农场是什么地方,但父亲是个极为孝顺的人。他对爷爷说:“我听您老的安排,我去…”
第二天,家里人帮父亲准备好被褥铺盖,到村上领了村里开的介绍信。临走时,爷爷心里又忽然很舍不得,想变挂了。毕竟父亲是他年近四十才得来的亲生独子呀…,懂事的父亲却反过来劝慰爷爷,说他己经是大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又说到农场安顿好后,过几个月发了薪给您老寄钱用…父子边流泪边走。来到了村口。临别时。爷爷小心地从荷包里掏出一团手帕,塞给父亲,说道家里没多少钱,路上紧细点用。父亲刚要推让,爷爷一掉头转身就往家里走,走了几歩又回头向父亲挥手示意时间不早了,抓紧时间赶路。父亲解开手帕,里面有三十多张一分。两分的纸钱。硬币,总共五角钱。五角钱??!如果是处在我们现在的这个年代来说,简直有点不可思议!可这事发生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却一点都不稀奇,因为五角钱对于一个农村的老人,也许要积攒很长时间才能蓄存下来…看着手帕里的钱。父亲的眼泪夺眶而出
听父亲后来讲述,在赶往去农场路上,搭上了一辆顺路的拖拉机。一直拉到了应城。到应城时,己是晚上七八点钟了。饥肠辘辘,在应城的一间小饭堂里吃了一碗面,花费了1角钱。又找个了偏僻、避风的墙角,胡乱地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天不亮,在镇上找了个人问了农场的位置。父亲又继续踏上通向农场的路上。其实。应城这地方离农场还有二百多里路,交通大路几乎没有。都是一些荒野偏僻的乡村土路…16岁的少年,坚韧的父亲,肩背着沉重的被褥包裹,一路风餐路宿。星月兼程。完全凭两条腿走路,花了两天一夜的时间。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走到了农场。很多年后,父亲给我们说到这一节往事时,还开玩笑说,孙猴子西天取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也没有我吃的苦多呀…那一天,父亲清楚地记得,是1956年7月18日!
到达农场时,16的父亲,口袋里只剩下两角三分钱了…
到农场后,眼前的农场。让父亲既吃惊又很失望。这是农场吗?满目荒芜,十里内见不到一个人影。可父亲是个性格坚强的人,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立身生存,扎根发芽,不让故乡的爷爷失望。不让年老的爷爷操心…这片农场。方圆土地面积约一百多平方公里,不算太大。也不算小,处在京山。钟祥。天门三县交界处,。因为人烟稀少。土地又多是沼泽泥泞,加上日本人占领此期间。在河塘里投放了大量血吸虫幼苗。这地方是典型的血吸虫高危疫区。当地人除非生活不下去的原因,一般不敢来此地居住栖息。当年此地只有一户易姓人家盘住在一座小山岭上。因而得名易家岭或叫一家岭。解放后,国家向全国各地招募农工来此地垦荒。据说53年时,前国家主席李先念为开恳这片农场,挖下了第一锹。父亲就是这个时代背景下,背井离乡。来到这里谋生的。在以后的岁月里,父亲与其他来自各省各县的农工一同种田,一起插秧。父亲去世时,查出来的病是肝腹水。肝癌晚期。
这就是父亲年轻时,在含有血吸虫的水稻田里劳动,染上的血吸虫病。后来治过,但没有断根。{这种病也不可能断根}。血吸虫这种病到了晚期就是发展成肝硬化。肝癌。…我父亲在这样恶劣的工作环境下,在没有一点劳动保护措施的条件下,在田间断断续续地干了近十年的农活。血吸虫病损坏了我父亲健康的身体…写到这里,我想把我父亲的病花点笔墨叙述一下:今年腊月二十九,我从外地赶回家过年。回到家里,看到父亲正害病卧床。他不时剧烈咳嗽并伴随持续低烧。最让人忧心的是腹部越来越大,低烧不退。我和妈妈劝他到医院看病,可他认为正赶上过年不愿麻烦医生和我们。硬拖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父亲烧得受不了,呻吟不止…妈妈竭力苦劝,他最终同意了。
于是我陪父亲去康复医院,做ct检查,检查结果出来愕然发现是肝腹水,晚期肝癌…我顿时觉得我们家的天塌了,悲痛的泪水无法自控…为了不让父亲有思想压力,我们没告诉他实情,只对父亲说腹部里有点腹水,打针吃药把腹水排掉病就好了…父亲听了很高兴,他轻声着说,等他出了院再好好锻炼身体。他抱着极强的生存欲望,他舍不得离开他的儿女们…他要为他的儿女们而活下去…据我们后来从医生那里了解,其实父亲的肝癌肿瘤几十年前就有了,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是奇迹了。我心里明白,这归功于父亲平时非常注重身体锻炼。他每天四点多钟就起床去爬山、跑步。他想与他毕生疼爱的子女待在一起时间更长久些,他不想因身体生病而给子女添麻烦…伟大的父亲啊。我们更舍不得您呀!您让我们泪如雨下!父亲的病,罪魁祸首就是年轻时田间劳作时染上血吸虫病,这个病至少让我父亲寿命缩短十年!悲愤!父亲是那个年代的悲剧和牺牲品!!
在务工完后闲暇无聊的夜晚,那个年代,没有电视。书报可读可看,年轻的父亲与其他的农友一起聊天,讲故事。打发那寂寞的时光。前面我写过,父亲读过私塾,又读完高小,在同时代人中,知识水平算是比较高的。他小时候看过不少中国古典名着。因此。那个时刻。父亲成了众农友的焦点,大棚宿舍里鸦雀无声,听父亲用朗朗的乡音讲水浒。三国演义。说唐…绘声绘色。父亲讲故事时口才颇佳,头脑清晰,记忆力惊人。父亲后来给我们叙述年轻时这段往事时。脸色颇为得意,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当时听他讲古时所拥有的粉丝,每天晚上把他的床围得水泄不通的。
如众星捧月…在日后劳动中,组织上也慢慢发现了他的才华,生产队王书记单独找他了解情况。才知道父亲会熟练地打得一手好算盘。王书记有心想考考父亲,报出一系列复杂的数字。里面包含有加减乘除四种运算,父亲用算盘运算。王书记刚把数字说完。父亲立即说出数字。王书记用笔费了很长时间计算,结果与父亲的得数一模一样。王书记心里惊异,会用算盘打出除法计算非常少见。他面上却真不动声色。又继续问父亲,还会些什么。父亲取过一支毛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了一首毛主席语录,非常工整漂亮的仿宋体毛笔字…这在当时可算是两手绝活呀!王书记再也忍不住了,一拍大腿,大喜过望,连声说父亲真正的是一个人材呀!我们太屈材了!第二天火速任命父亲当生产队的出纳,一个月后。又升任父亲当了主管会计!父亲给我们说这段往事,常发感慨:一个人身上要多学的东西,真的是金子,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埋没…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