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每个人都有一个童年。回忆童年往事,品味成长历程,是一种生命的哲学追问,我们能发现自己来自何处,如何走来,欲往何方。也许那些陈年旧事已经淡忘,已经模糊,但记忆深处,却是生命的起源之美。
故乡
童年,某种意义上说,等同于故乡。多数人的童年就在故乡度过。多数人也把度过童年的地方,当作自己的“故乡”。这是一种孩子般天真纯朴的情感。
我的故乡有一个很长的通讯地址,福建省南平市政和县澄源乡黄坦村大溪桥自然村,你能想象,那是一个十分偏僻的山庄。黄坦是个约300人的行政村,从黄坦到大溪桥,步行大概2小时,蜿蜒的小路,在山的峰谷间穿梭,在河的上下游交替,四野静寂,足音悠长。
一条小河静静地从村庄边流淌而过,几亩良田错落有致地陈列在村子周遭,连绵不绝的山在村庄的四周盘踞着,静静的山谷里,六座房子,十三户人家,五十多人,还有每家养的两头猪,成群结对的鸡和鸭,这就是故乡的全部景观。
尽管偏远,尽管微小,但我知道,那是我的精神家园。每天,从黄坦放学回来,在河的对岸,望着袅袅炊烟,夕阳的余晖里就升腾着一种回家的感觉。偶尔出趟远门归来,站在高高的山岗上,看着黄墙黑瓦,看着田地里劳作的脸盘,脚步就轻快了。
小时候,我在地图上找过故乡,可是地图上没有,因为太小了,小得连一个黑点都不如。长大后,故乡在地图上有了,因为它长大了,变成了一片汪洋。可是,在现实的世界,它却没有了,连同我儿时住过的房子、玩过的田野一起,静静地躺在一个水库底下。
今年清明回家祭扫,我只能站在远远的一个山头上远眺。透过莽莽丛林,在思绪中寻找的我的故土。但我真的找不到了,但我也找到了。找不到的故乡,就是我忘不掉的童年。
捉鱼
天还没亮透,眼前的山还分不清轮廓,清晨的村庄,妇人们已经开始做饭,他们要赶在男人出门前准备好饭菜,炊烟从黄墙黑瓦间的烟囱里升起,丝丝缕缕,融在河边的薄雾里。
屋子外,还是和深夜一样,四野无人。这是冬天。
但夏天就不一样了。每个夏天的清晨,我都起得格外早。从床上爬起,就迅速地奔出门,一溜烟扎进蒙蒙亮的田野。当露水完完全全打湿了双脚时,就到了河边。
很多时候,我只是在河边溜达一圈,就失望地回家了。当我兴奋地归来时,情形是这样的:我三步化作两步,奔奔跳跳,回到家里,异常小声地叫醒我的爷爷奶奶,叫醒我的父母,叫醒我的叔叔和姑姑,然后拿上渔网,背上鱼篓,又一溜烟钻进清晨的薄雾中,来到河边。
河里的鱼已经醉了,开始翻着白肚,在静静的水面上无力地漂浮着。我站在河边的石头上,握着长长的竹竿,竹竿的一头就是渔网。左一竿右一竿,一会儿工夫,鱼篓的底部就满了。我顺着河岸,边走边捞,遇到水浅处,就站到河的中央,前后左右游过来的鱼,一网打尽。
但很快,其他人也知道了,今天有人醉鱼。于是,全村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下到村前的这条小河里,那场面,欢快的很,热闹的很,也幸福的很。打我记事起,我就发现,故乡的河里有人醉鱼时,第一个发现的人,十有八九是我。这是童年时代,我引以为豪的。这抓鱼的场面,也是我最美好的童年时光之一。
当醉鱼草的药劲已过,河中的鱼已恢复清醒,人们就开始比谁捞的鱼多。小时候的穷是刻骨铭心的,当把抓到的鱼在热锅中一烤,那溢出的香气也是刻骨铭心的。
有时候,幸福很简单。因为,我们经历过贫穷。
劳动
父亲身体一直不好,尤其是在我小时候。
孩提时,我记得父亲腿脚不能沾水。家里的田地,从耕田、插秧、施肥、耘草、收稻,有时候是爷爷和叔叔代劳,有时候是邻里乡亲帮忙,有时候则是舅舅、姑父等从它村赶来支援。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很小我就学会了各种劳动,种地、栽菜、采茶、挖笋、砍竹子……但最难忘的,当属砍柴。
乡下人,房子大,天井边大大的两屋都是柴火间。那时候,不到十岁的我,能在寒暑假的时候,砍到堆满两间屋的柴火。
提到砍柴,就会想起许张华和吕庭友两位哥哥。如果说砍柴是一门学问,他两就是我的启蒙恩师。刚学着砍柴的时候,总是他两带我进山,他们教我选柴,怎么使刀,怎么捆扎,怎么挑担,怎么换肩,怎么斜撑,怎么劈柴,怎么堆放。那时候,他两就是我的英雄,佩服的不行。可惜,如今都没联系了。茫茫人海,我知道他们在何处,他们却不知道我在何方。这也是劳动导致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姑且就叫生活所迫吧。
有一回,和叔叔去砍柴。叔叔指着一根松树问我,能扛动不?我迟疑了一下,说,能。于是就扛起来了,踉踉跄跄,左摇右摆,腰都直不起来。叔叔说,扛不动,就别赢扛了。我还说能。结果,在半路上,跌倒了,脑袋前门直撞向一颗石头,鼓起好大一个包,成了独角兽。
现在想起来,儿时的劳动,还是使我养成了一种勤勉的作风。
童年
抓蛇
前段时间看吴官正的《闲来笔潭》,里面有一段关于蛇的故事,和我童年的遭遇几乎一样。
现在长大了,很怕蛇,甚至连蛇的照片都不敢看。但小时候,那是真心不怕蛇。
关于蛇,最可怕的一段往事是这样的。记得那是个夏天的深夜,好像是我要上厕所,于是全家人都被我吵醒了。煤油灯就放在床头,父亲点燃了。母亲伸手去解蚊帐,却发现,头顶的蚊帐被压低了很多。定睛一看,一条黑蛇就盘在蚊帐上方……我写得都害怕,还是略去描述吧。后来,应该是父亲叫醒了隔壁房间的爷爷,设法赶走了那条黑蛇。
夏天天热,家里的水缸就常是蛇避暑的地方。有一天,我在外面跑累了,就回家喝水。水漂往水缸一放,吓坏了,一条蛇就盘在水缸里……但那时候胆子大,啥也没说,找来一个棍子,三两下就打死了。
有一回去摘杨海,深山老林里的野杨梅。爬到树上,看到眼前有几颗杨梅红了,就伸出手,快速地摘起来。但一抓,抓回来的不是杨梅,而是软软的东西,一看坏了,一条青蛇,竹叶青……于是,大叫一声,手松开,蛇掉到地上,人就吓死了。一不敢下地,地上有蛇,二不敢留在树上,怕树上还有蛇,于是只能大哭,哭得没办法了,跳下树,撒腿就跑,一颗杨梅也没摘到。
移民
家乡修水库那年,我读小学二年级。
有一天,村子里来了几个人,住到了我们家。全村人其实并不喜欢他们,因为他们是修路的,要破坏村民很多的田地,因为他们说的都是普通话,村里很多人听不懂。
但他们有钱,他们从远方带来了很多新闻,很多吃的,很多玩的。于是,他们留下了。在村庄后面的山上,一条简单的道路开始修建。
两年后,远方的下温样水电站开始建设。一声炮响,全村人都慌了。他们不得已,借用那条后山的公路,举家迁移到了政和县城,成为了移民。
我记得搬家那天,我在后山俯瞰村庄,想了很多。我不知道一个孩子能想啥,但真的想了很多。我渴望离开这里,还是不想离开这里,说不清。
但是,事实很清晰。移民,结束了我的童年。也从此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
下温洋电站建成后,在政和县,就有一个移民新区。后来,政府为了淡化移民色彩,把他改叫成新南庄。只是,我每次回去,总要跟人家说,我是移民区的。
我说我是移民区的,是因为我不想忘记,我是大溪桥的。
那是我的故乡。那里有我曾经的童年。
忘记
童年,不是我一个人的童年,是一个村庄的童年。那山,那水,那些祖屋,都是我生命的起点。
童年,不是一段时光,而是一种感悟。童年的每一件事,当时都是简单的、纯粹的,但历经岁月,都在我生命的历程中留下了诸多思考,深层的、厚重的。
童年的很多事,现在还清晰记得。但童年的很多事,现在也不太愿意去想起。
回不去的故乡,忘不掉的往事。
是那常想起来的童年。